第三十七章(1/2)
第三十七章
那日之后,时光如流水,日子仍是一天天的过。
好像什么都没变,又好像什么都变了。
白芷仍旧如往常一般,在红叶馆开馆后收徒授课、义诊,闲暇之时,她更是经常出诊,将自己始终置于忙碌之中。
可知白当日就收拾了他和青葙的东西回了红叶馆,当晚就大病不起,几次危在旦夕,幸而何笑衣不解带悉心照顾,休养了大半年才慢慢好起来。
可这么久的时光里,哪怕同在红叶馆,哪怕只隔着一扇门,哪怕知白命在旦夕的时刻,知白也不愿见她。
知白身体慢慢好起来后,何笑入了朝廷为官,接了青葙从前水部主事的职,亦很少回何家,而如青葙一般,每日横穿大半个京城前往官署点卯,做完事后再横穿大半个京城回红叶馆。
白芷曾与何笑在红叶馆见过几次,可因着知白的缘故,每次见到,何笑眉眼里有抱歉,却总是行色匆匆的离开,连话也不曾说过一句。
白芷明白,失去青葙的那一日,她同时失去了知白,也几乎失去了何笑。
她唯一剩下的,便只有护她安然长大的家,只有她最亲也最愧的人,白芨。
她无法失去白芨,可她与白芨之间,却永远横亘着青葙的死亡。他们谁都放不下,却只能装着放下,笑着谈论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,仿佛一切都已过去。
可他们再也不敢提起青葙。
而叶承瑾……
那日之后,白芷再也不曾回过康王府,也不肯再见叶承瑾。
哪怕是几个月前,叶承瑾将出远门,把芽芽托付给她,也是由九洛亲手送来。
而如今,红叶馆授课结束,白芷牵了芽芽的手正欲回家,却在馆外遇到了一队穿着有几分熟悉装扮的侍卫,为首的朝她行礼,露出手上的腰牌,恭敬道:“白大夫,公子请您一叙。”
其实无需那枚腰牌,白芷也认得出这侍卫,知晓是何人想要见他。
一年前,城东的公子府,她曾见过眼前的人一面。
那时,叶承琅称他“未”。
他是公子的近侍,若是从前,公子请她,她早就欢欢喜喜的见了。
可如今,白芷看着眼前的未,许久不曾开口。
而她不说话,未便也不曾擡头,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安安静静的等。
青葙去后,她不太想知道公子的消息,却总有一些消息不知何时便入了耳。
听说,今年上元节过后,原本病危的公子慢慢大好,二月二龙擡头之时,还主持了西郊的春耕祭天。三月的时候,公子被正式册封为太子。而四月十八那日,也就是公子的二十六岁生辰,他正式迎娶红叶馆大小姐展素馨为太子妃。
而公子大婚过后,陛下便以身体欠佳,需安心静养为由,将一应朝政之事,尽数交由了太子打理。
可以说,公子如今虽然只是燕朝的储君,却已经是这个天下实质上的主人了。
这些消息,于从前的白芷而言,都是好消息。
可如今,这上面染着青葙的血,白芷便再不能如从前一般,单纯的为之高兴了。
白芷沉默了许久,直到芽芽耐不住性子,晃着她的手道:“阿娘,回家,麻糖,吃麻糖。”
白芷回过神来,终于答应了:“走吧。”
那是青葙用命救回来的人,她该去见。
她抱起芽芽,笑着道:“芽芽,阿娘还有些事,我们等会再回家吃麻糖哈。”
“不要。”
芽芽不肯,“阿娘,就要麻糖,就要。”
“芽芽乖乖的。”
白芷耐心哄他,“阿娘让舅舅给你刻小兔子,好不好?”
“不要、不要小兔子。”
芽芽想了一想,还是不肯,“就要麻糖。阿娘,麻糖……”
他说着说着,嘴一撇,就要哭出声来。
“小世子,吃这个。”
就在这时,芽芽的眼前出现一片精致的糕点。芽芽看了看送糕点的人,又看了看白芷,见白芷点了头,才眉开眼笑的抓过糕点,先咬了一口,才心满意足的奶声道,“谢谢。”
“阿娘,好吃。”他口齿不清的说着,还不忘抓着手上剩余的糕点拿给白芷。
“阿娘不用,芽芽吃。”
见芽芽被哄好了,白芷一边抱着他往前走,一边看向刚刚送糕点的未,心里想着的,却是刚刚那声“小世子”。
不是小公子,不是小郎君,却偏偏是小世子。
芽芽虽然名义上是叶承瑾的儿子,可叶承瑾都只是康王世子,芽芽又如何当的起这声“小世子”?
可未是公子近侍,自然不该在称呼这等小事上犯错,可他如今这声称呼,是……康王府出了事,还是叶承瑾出了事?
白芷心中咯噔了一下,到底还是按捺着,没有将疑问问出口。
未终于带她到了地方。
原来竟是那座举行红叶问剑大会的茶楼,何笑的茶楼。
这些日子以来,知白病危,她心中有事,便连这红叶问剑大会,她也没心思去管,只靠小蓝他们操持着,也就开的少了。
上次召开,还是在何笑去朝廷任职前,也已过去三个月了。
而如今,她重新踏入那茶楼,茶楼的客人不多,却多在讨论医道之事,亦有客人认得她,想要请教医理的,却也在看清她身后的侍卫之时止了步,默默的坐回原位。
白芷心中有触动,却并未停步,而是跟着上了二楼,直到了其中一个由侍卫守门的雅间。
见她到了,守门的侍卫极有眼力见的开了门,拱手行礼道:“白大夫,请。”
白芷踏入雅间的那一刻,门被极轻的关上,原本在她身后的未悄无声息的快速上前,禀报道:“殿下,白大夫到了。”
声音响起的那一刻,原本背对着白芷凝眸看着窗外的青年回了头,清俊的眉眼里含着三分笑意,率先打了招呼:“白大夫,请坐。”
上一次见他时,还是公子府内的死气沉沉。
可如今,青年轻袍绶带,眉眼带着与生俱来的骄矜与清贵,已寻不见当时的半分模样。
白芷直直的看了他一阵,才终于开口,声音却已哑了下来:“公子。”
她出口的,仍旧是旧时称呼。
公子却并未介意,而是看向了她抱着的芽芽,道:“这便是文锦吧?”他朝芽芽招手,眉眼里带上了几分亲切,“文锦,我是你六叔。”
白芷把芽芽放下来,蹲下来摸着他的头,跟着公子的话道:“芽芽,去见过你六叔。”
“六叔。”
芽芽跑过去,歪头看了公子半晌,忽然兴奋的四下眺望,“阿爹、阿爹……”他喊了几声却没得到回应,便耷拉着脑袋很是失望,噔噔噔的跑回白芷身旁,埋首在她怀中,嘟囔着喊,“阿娘,阿爹不在。”
“大哥还在路上,过几天才能到。”
公子先说了这一句,然后看向白芷,“白大夫,我有几句话想说,文锦,便让未先带着玩可好?”
白芷点头同意,于是未走上前,用一个纸风车哄的芽芽眉开眼笑,心甘情愿的的跟着未出去玩了。
直到芽芽的身影消失在门后,白芷回过头,在公子的对面坐下,垂眸直言道:“公子,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。”
“其实,我早就该来见你。”
公子说,“可我却一直不敢来见你。”
不敢这两个字太重,遑论是从公子的口中说出。
白芷豁然擡头看向公子,便见他眉眼里是掩不住的伤痛,以至于连声音都带着那么深的痛惜。
“或许是我和你一样,都不愿面对谢大夫已经离开的事实吧。”
公子轻声叹气,“好像我不见你,谢大夫便没有因我而亡,你我都不用背负生命的枷锁。”
她不愿见公子,也从未去过昭慧太子陵寝,便是不愿面对青葙离开的事实。
如此,她就可以假装,青葙还未离开。而在今后的某一天,青葙仍会回到她身边。
白芷的眼泪骤然落下。
十个多月了,自正月十六一别后,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青葙。
提起的人,还是青葙以命相救的公子。
她擡手,抹去眼中的泪,几乎想擡脚就走,可理智刹住了她的脚步,让她仍然安静的坐在那儿。
她知道,公子专门来见她,绝不是只为了说这么一句话。
果然,公子顿了顿,继续道:“白大夫,你可曾想过,那一日,你明明选了谢大夫,为何谢大夫却还愿以命救我?”
为何?
自然是因为,青葙噬蛊发作,便是不救公子,也已然命不久矣。
而这些,那日叶承瑾与叶承琅皆在场,公子必然也心知肚明。
所以,她擡眸看向公子,并未回答。
“谢大夫中蛊日久,噬蛊在他体内平静的呆了二十年。”
公子直视着白芷,眼里是看透一切的澄澈和悲悯,“白大夫,你可曾想过,为何你一句话,便能引得谢大夫体内的噬蛊发作?”
白芷无言。
她不知道。
若她早知道,当日她便不会说那样的话。
“谢大夫无心无情的活了二十年,你可曾想过,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?”公子说,“同样的选择,何大夫选他,文公子选我,谢大夫半分不在意。”
“可你选他,他便动了心有了情。”公子问她,“白大夫,你可曾想过,这到底是为何?”
白芷自然想过。
可她想不明白。
可公子既如此问,难道她不明白的事,公子竟会明白吗?
“二十二年前,谢氏为苍生计,弃他而选我。”公子的声音沉重而悲凉,“他当年才四岁,纵然比旁人心胸宽广,便难道连一丝怨恨都不能生吗?”
“他怨,可他不能怨。因为他是天命之主,心有大爱,护佑苍生。所以,中蛊后,他才甘愿无心无情。”
“可纵然如此,当年之事,仍是他一生的执念。”
当年,青葙是被放弃的那一个。
所以,他如今才依旧将自己和公子置于天平的两端,等待着被选择。
白芷还记得,当日讲述多年前的旧事时,青葙那平静如水的模样。
她也还记得,白芨说要选公子时,青葙微笑着的模样。
她更记得,自己说要选他时,青葙那意外的模样。
可那时,青葙还是平静的。
“以命换命,这不是大夫的医治之道。所以,我选你,也不是因为你是青葙。”
当初的话语言犹在耳,白芷清清楚楚的记得,青葙的噬蛊真正发作,便是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后。
此时此刻,白芷忽然好像明白了,青葙心中真正想要的,到底是什么。
他要的不是毫无原则的偏爱,所以,知白选他,他不在意。
他要的也不是坚持原则的放弃,所以,阿弟选他,他微笑以对。
他要的,是在坚持原则的同时被选择。所以,她选他,他意外,却仍旧平静。直到听到她说,她选他,不因他是谁,只因坚守大夫的医治之道时,他才终于动了心生了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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